&esp;&esp;这些东西虽不算贵重金器,却因出自她手,又是宫样,自然非寻常之物。鲁庄头纵是不收,屋里主母和姨娘们瞧了,也断不肯放手。
&esp;&esp;当夜,北风乍起,吹得窗纸簌簌作响,屋外竹林轻颤,似低语一般。温钧野披衣起身,推开半扇窗子,寒风扑面而来,吹得他一个激灵。他望着天,乌云压城,夜色沉沉,仿佛从天边垂下一幅墨帷。他合上窗扇,一边回身一边和蕙宁嘀咕:“今夜这风,不对头。白日天上那层灰云就没散过,我瞧着,怕是明儿要落雨。说不定还不小。”
&esp;&esp;“你还会看天象?”蕙宁正坐在床边慢慢解发,闻言转头看他。
&esp;&esp;“也说不上是‘会’,不过小时候跟着家里教导我大哥读书的师傅学得,不过他总说这些都是奇技淫巧,但我很喜欢。”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,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,“要是明儿不下雨,你可别笑话我。”
&esp;&esp;蕙宁从来不吝赞许,和他相处,总是有一份少年人的单纯的快乐和乐趣:“我夫君真厉害。”
&esp;&esp;她声音软软的,暖暖地绕着他心头流过。
&esp;&esp;温钧野笑着说:“咱们这叫夫唱妇随,互夸互捧,脸皮也是够厚得。”
&esp;&esp;“脸皮厚也是优点呀。”她侧过脸望着他,神情半真半假,“再说,你不是早说了嘛,夫妻同心,其利断金。”
&esp;&esp;两人笑作一团。
&esp;&esp;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总是那样微妙。像是淬过火的琉璃,冷的时候扎手,暖了便能透出霞光来。她从前是怎样厌他,如今却觉得他处处好。
&esp;&esp;两人一边慢慢收拾着行装。庄子里自然不如国公府的锦楼绣阁、廊回水榭,但鲁庄头安排得周到,主屋里窗明几净,炭火烧得通红,角落里还置了两盆海棠盆景,是特意从府城送来,算得上别致。
&esp;&esp;温钧野倒不挑剔,席地而坐也能呼呼大睡,只担心蕙宁这副弱柳扶风的身子骨会不习惯。
&esp;&esp;蕙宁却并不在意,轻快说着:“无妨的,我小时候在徽州时,有一年发了大水,洪灾漫了整条街,我爹就把家里腾了出来,把那些灾民都安置到我们家后院的仓屋里去。我那时候年纪小,被安排住在爹临时用几块木板钉出来的偏房,夜里冷得打颤,我也没觉得委屈,反倒觉得新鲜,好像是在玩寻宝游戏。”
&esp;&esp;她说着,眼中浮起一层回忆的光,仿佛又回到那个湿漉漉的徽州,那年山河溢涨、百姓逃生的景象仍清晰浮现,只是那时的她年幼,眼里看见的不是苦难,是世间的辽阔与人情的温热。
&esp;&esp;温钧野听了,心里忽地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。那不是大苦大悲,却让人忍不住心疼。他自认也不算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,可是听着蕙宁所言方知自己人生经历和见识浅薄,尚不如自己的妻子。他转过身来,弯下腰,用手背轻轻摸了摸那张粗布蒙着的床铺,虽说尚算厚实,但到底不比国公府那头软榻锦衾。
&esp;&esp;他侧过脸望着她,目光里带着一份近乎孩子气的认真与惋惜:“我要是小时候就见着你就好了。我接你到我们家里来住,我们一起放风筝。我会给你撑纸伞,做泥人,我们去看打铁花、跑旱船。”
&esp;&esp;那一瞬,他眼里亮得像映着天光的湖水,清澈又笃定。
&esp;&esp;蕙宁不由自主地红了脸。她素来最怕他忽然认真,说些带着少年热意的情话,总叫她防不胜防,又偏偏无从招架。她轻嗔着将脸别开:“你大哥曾经同大嫂聊起你。大嫂有一回和我说,你小时候最讨厌女孩子跟着你玩。谁带女孩儿来你身边,你就闹脾气,说碍事,要赶人家走,凶得很。”
&esp;&esp;温钧野不服气地“啧”了一声,伸手捏住她的一根手指,来回转了两下,像捏着什么稀罕宝贝似的,嘴里却诚挚说:“我带你玩,我只和你玩。”
&esp;&esp;这句话落在耳中,像一根细羽毛悄悄拂过心尖。蕙宁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耳朵。
&esp;&esp;不多时,绛珠回来了,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,见主子靠得亲密,也没多看,只轻声道:“少奶奶,奴婢把您让送的东西都分发完了。”
&esp;&esp;温钧野坐回窗下,没插话,只静静垂着眼,听着主仆两人说话。
&esp;&esp;绛珠站定,语气谨慎又不失活络:“奴婢照少奶奶吩咐,先去见了鲁庄头的夫人,又见了那两位姨娘。装扮都挺齐整,打扮得也颇有几分体面。姨娘们瞧见那几匹锦缎,一眼就喜欢得不行,连声说罕见,说是宫样子。可鲁庄头夫人却没什么动静,只抬眼淡淡看了几下,脸上也没显得惊奇。倒不像是不识货,奴婢瞧她那样子,像是早就见过这等花样,甚至比这更好的也见识过——或许……不是庄户出身。”
&esp;&esp;蕙宁也沉吟片刻,道:“你继续说。”
&esp;&esp;“是。奴婢出来的时候,正好碰上一位小丫头急匆匆地往厅里去,说是喊庄头过去看看,说什么曾姨娘病了,要请大夫。下人们本是拦着的,可那小丫鬟急,说了几句话,奴婢就听了一耳朵,庄头夫人还骂了几句很难听的话,大意就是不让大夫去。奴婢想着人多耳杂,便没多问,赶紧回来了。”